城市的竞争通常历经拼经济、拼管理、拼文化三个阶段。文化是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正如竞争战略之父、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波特所言，基于文化的优势是最根本的、最难以替代和模仿的、最持久的和最核心的竞争优势。
纵观深圳文化发展，是一个不断认识自己、实现自己、超越自己的过程，也是中国当代城市文化自信自觉自强的最好例证之一。在这其中，深圳从财富的快速积累中，产生了独属于这座城市的“文化气质”，也产生了许多曾经让我们振聋发聩、醍醐灌顶的口号、话语和观念：“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敢为天下先”“来了就是深圳人”……
文以载道，拓新以潮。深圳的观念史，既是关于改革开放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宏大史诗，也是关于这个城市生长、个人生活的微观叙事。因此，透过总结和提炼深圳新时代迸发出新观念、新口号，更能品味和领略深圳文化的内在理路和精神底色。
为了突出一个“新”字，本文选取的城市观念和城市口号，在时间范围上是从2012年开始至今，因此诸如“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些经典话语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列。同时，本文选取的城市观念和城市口号中，既有官方层面的自我表述，也有来自民间的城市话语。让我们进入城市的现场，梳理历史的脉络，去理解这些城市观念和口号何以发生，如何进化，又有何影响。
“搞钱”之都
用一种向上的奋斗态度实现自我价值
深圳人热爱搞钱不是秘密。
近几年，“搞钱上瘾，人间清醒”的深圳女孩登上各大头条，“深圳人搞钱欲究竟有多强”等话题持续引发讨论，深圳被指认为当之无愧的“搞钱之都”。
或许有人会说，与北京国贸、上海陆家嘴、广州天河的天际线相比，深圳CBD林立的高楼大厦，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楼宇间涌动的经济能量却塑造着与众不同的城市灵魂。这一点，只有真正在深圳生活过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个城市的与众不同。
在这里，“搞钱”早已超越世俗的功利定义，成为市民共识的价值符号。深圳人坦然将财富追求融入日常话语体系。在深圳人的语境里，搞钱不是一句羞于表达的负面词语。相反，深圳人会很认真地面对搞钱这个行为。他们认为，搞钱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是在为社会创造价值，也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途径。
在深圳的社交场合中，人们谈论的话题往往离不开工作和赚钱。大家会分享自己的创业经验、投资心得，互相交流搞钱的方法和机会。这种开放和务实的氛围，让搞钱变得更加光明正大，也激励着更多的人加入到搞钱的行列中来。
这种认知在2024年深圳的经济数据上获得印证：全年新增经营主体56万户，总数超440万户，总量和创业密度稳居全国大中城市首位，境内外上市公司达579家、国家高新技术企业达2.47万家、专精特新企业达1.08万家，形成大企业顶天立地、创新企业开天辟地、中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铺天盖地的发展格局。
走在深圳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他们眼神坚定，步伐急促，仿佛每一秒都在和时间赛跑，为了搞钱全力以赴。在深圳的写字楼里，灯火通明常常是常态。加班对于深圳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程序员们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销售们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向客户介绍产品，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商机，只为了拿下订单。
这种全民创富热潮，实则是特区精神在新时代的延续。当蛇口工业区在1981年竖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牌时，便为这座城市注入将时间货币化的基因。时间被赋予了经济价值的属性，直接指向财富创造的核心逻辑——人无法凭空变出金钱，但可以通过对时间的精准配置和效率的极致追求，将无形的时间转化为有形的财富。
如今，市场经济基因渗透在城市的每个毛细血管。华强北的电子元件柜台与南山科技园的实验室共享着同频节奏，福田CBD的银行精英与宝安工业区的制造业者保持着相似步速。写字楼彻夜的灯光映照着程序员跳动的代码，此起彼伏的电话声记录着销售团队的冲锋……这些具象场景共同编织成深圳特有的经济图景。
从拓荒年代的“三来一补”到今天的科创高地，深圳始终在用实践诠释：当时间被精确计量为生产要素，当效率被极致追求为生存法则，无形的光阴便能通过市场化配置，源源不断转化为具象的财富增量。这种转化机制，正是“搞钱之都”保持澎湃动能的底层密码。
以人为本
把城市建成诗意的栖居之所
直到现在，可能依然有人会说，深圳是文化沙漠。还有人会说，深圳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厂，人们在其中除了工作，没有其他文娱活动。
事实上，上述这些说法都不成立。当人们用传统视角审视这座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往往忽略了其城市生长的独特方式。
这些年来，围绕让市民过上更美好的生活，深圳下了很大功夫。这些努力直观反映在深圳的城市口号上。比如，山海连城，信步可达；千园之城；暗夜星空；无界之城等等。
在钢筋水泥的森林中，深圳用“山海连城”的规划将自然肌理融入城市血脉。全长280公里的远足径纵贯东西，从大鹏半岛的火山地质遗迹到阳台山的原始次生林，从梧桐山的云雾茶田到凤凰古村的明清建筑，市民用脚步丈量的不仅是地理空间，更是历史与自然的层积。
这种城市与自然的共生关系，在1206个公园构成的绿色网格中得到具象化——每个街道办辖区平均拥有8个社区公园，市民走出家门500米即可步入绿地系统。深圳湾公园的红树林湿地成为候鸟驿站，中心公园的草坪音乐会吸引着自发聚集的市民，这种人与自然的新型互动，正在重塑现代都市的生活方式。
在公共服务体系方面，深圳全市建成基层综合性文化服务中心700余个，“十分钟文化服务圈”基本实现全覆盖。深圳音乐厅年均举办演出超200场，深圳美术馆新馆、图书馆北馆等重大文化设施相继启用，全民阅读指数连续23年位居全国前列，人均购书量长期保持全国第一。
党群服务中心也成为深圳的城市特色之一。自2018年起，深圳逐步推行党群服务中心延时、错时服务，2023年进一步扩大至24小时开放。以“24小时为你亮着的一盏灯”为核心理念，深圳逐步构建了覆盖全市、全天候开放的便民服务网络，成为市民精神文化生活的“温暖港湾”和城市基层治理的重要阵地。这一服务体系通过功能创新、资源整合与科技赋能，真正实现了“群众愿来、场地常用、人气高聚”的目标，展现了深圳作为先行示范区的治理智慧。
从生态空间重构到文化服务创新，深圳的城市发展逻辑始终聚焦“人的全面发展”。这种以公共服务升级驱动城市文明演进的发展模式，不仅消解了传统工业城市的空间异化，更塑造出超大城市治理现代化的深圳样本。
当公园里的自然教育、图书馆中的思想碰撞、党群服务中心的深夜灯光成为日常图景，关于深圳是“文化沙漠”的误读自然不攻而破。
深爱人才
将人才价值置于发展坐标系的原点
“深爱人才，圳等您来”是深圳人才战略的核心口号，其提出可追溯至2017年深圳人才公园的开园。
作为全国首个以“人才”为主题的市政公园，该公园通过人才星光柱等设计，将尊才爱才的理念融入城市肌理，并以这句标语向全球发出邀请。此后，深圳通过立法形式将每年11月1日设立为“深圳人才日”，进一步将口号提升为城市文化符号。
作为全国首个以“人才”为主题的市政公园，深圳人才公园通过人才星光柱等设计，将尊才爱才的理念融入城市肌理。南山区城管局供图
深圳的发展，从来都是靠人才。当初，正是五湖四海的人才汇聚，形成了“孔雀东南飞”的盛景，才使得深圳实现由一座落后的边陲小镇到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现代化国际化大都市的历史性跨越。
近年来，深圳始终坚持党对人才工作的全面领导，以“不唯地域、不问出身、不求所有、不拘一格、不遗余力”的开放姿态，把深化人才发展体制机制改革、全方位培养用好人才、优化人才发展环境摆在更加突出位置，提高做好人才工作的政治自觉、思想自觉、行动自觉，实施更加积极、更加开放、更加有效的人才政策，打造最好人才发展环境，全方位深层次建设创新之城，进一步推动新时代人才工作高质量发展。
不拒众流，方为江海。通过制度破冰、服务优化、全球引智，深圳优化人才发展生态，厚植人才发展沃土，初步形成战略科技人才引领、科技领军人才突破、青年科技人才筑基、创新团队协同发展的人才雁阵新格局。目前，全市人才总量突破700万大关，其中技能人才规模达406万，留学归国人才超过22万，高层次人才突破2.6万，连续两年位居“中国城市95后人才吸引力排名”榜首，连续多年稳居高校毕业生就业首选城市榜首。
从人才公园的物理地标到人才日的制度创新，从“孔雀计划”到“鹏城英才计划”的政策迭代，深圳用持续的改革实践诠释着“深爱人才”的深层逻辑：当城市将人才价值置于发展坐标系的原点，人才必以创新能量反哺城市进化。这种双向赋能的共生关系，正是深圳保持人才吸引力的核心密码。站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的新起点，深圳正以更开放的胸襟、更创新的机制、更优越的环境，向着打造全球一流科技创新人才向往集聚地的目标坚实迈进。
标杆城市
着力打造强国城市典范
今年是深圳经济特区建立45周年。45年来，深圳创造了1000多项全国第一，地区生产总值从1980年的2.7亿元增至2024年的3.6万亿元，增长超1万倍，迅速从一个落后的边陲农业县蝶变为一座充满魅力、动力、活力和创新力的国际化创新型城市，成为全国改革开放的一面旗帜、创新发展的一个标杆、先行示范的使命之城。
当蛇口工业区在1981年竖起“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牌时，便为这座城市注入将时间货币化的基因。
更为重要的是，深圳的城市能级跃迁轨迹与中国深度融入全球化进程的历史轴线呈现出高度的时空耦合性。这座城市的进阶之路，与中国叩开世界大门的节奏完美合拍，成为改革开放的鲜活注脚。
目前，深圳已经成为全球供应链的重要节点，具备连接世界、“链”动全球的力量。深圳的产业链完整，供应链完备，企业之间的连接性强，这使得其在抵御外部冲击和自我修复方面具有显著优势。
同时，深圳制造也在全国乃至全球占据重要地位。例如，全球约70%的消费级无人机、1/8左右的新能源汽车、1/4以上的手机、1/6左右的集成电路和1/8以上的计算机整机均产自深圳。
伴随着城市地位的急剧攀升，深圳在城市口号中开始大量加入国际化元素，对标对象则成为了像伦敦、东京、纽约这样的世界一流城市和地区。
若用一个关键词诠释深圳面向全球的城市发展愿景与战略定位，“全球标杆城市”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表达。
深圳提出，要到本世纪中叶，以更加昂扬的姿态屹立于世界先进城市之林，成为竞争力、创新力、影响力卓著的全球标杆城市。这意味着，深圳将以更富活力的发展态势跻身世界顶尖城市行列，着力打造具有全球资源配置力、科技创新引领力、国际事务影响力的新时代城市典范。
长期主义
创新需要战略定力科技突围没有捷径
进入2025年，复杂多变成为全球形势的最新注解。
华为以领先的数字技术赋能千行百业，深度求索（DeepSeek）以不怕虎的勇气锐气撼动美国人工智能巨头、产生连锁效应，宇树科技的机器人登上央视春晚舞台，《哪吒2》票房冲破百亿问鼎全球影史前十……中国已经显示出引领时代浪潮的全新气象。
绚烂耀眼的“国运级成果”背后，是人才在发挥着关键作用。他们在日夜兼程中点亮智慧的火种，突破和超越西方科技神话的桎梏，创造着属于中国人自己的新神话。
然而，互联网上的舆论都在盯着深圳。因为除了华为，上面提到的那些新锐科技文化“猛将”都不在深圳诞生。
作为优等生，深圳长期在风口领舞，长期以来是被学习的对象。而这一次，深圳被舆论放置在了被反思的位置上。深圳已经很快，但人们希望深圳更快；深圳已经很强，但人们希望深圳更强；深圳已经很好，但人们希望深圳更好。
面对这种舆论压力，深圳及时召开“打造最好科技创新生态和人才发展环境”主题新闻发布会。而后，深圳陆续发布了比如将高校应届毕业生来深求职提供免费住宿天数从7天延长到15天等政策。
更为重要的是，深圳在回应舆论关切的时候，用了“长期主义”这四个字。
长期主义是指在决策和行动中优先考虑长期利益和可持续性，而不是短期得失。长期主义不是否定“着眼当下”，而是更强调一旦找到了正确的方向，那么慢一点、难一点也值得。
与长期主义相对的，是急功近利。诸如：不考虑自身资源禀赋、产业基础，对乔木型的大企业内卷式招商，造成恶性竞争；急躁冒进、贪大求洋，脱离实际匆忙上马所谓“高精尖”产业，造成资源浪费。
从小渔村蝶变为国际创新之城，创新早已刻入深圳这座城市的基因。可以说，无创新，不深圳。对于城市基因，对于被实践反复证明的成功经验，深圳当然要坚持下去并不断“加码”。
而创新本身具有高投入、高风险、长周期等特点，在资本市场需要耐心资本倾力支持，在政府服务方面需要坚持长期主义。
长期主义，是深圳的战略定力。在这里，从政府到企业和个人都非常重视科技创新。深圳鼓励各类创新主体持续加大研发投入。根据国家统计局2024年数据，深圳全社会研发投入2236.61亿元、增长18.9%，连续9年保持两位数增长，研发投入强度达6.46%；其中，企业研发投入占比达93.3%，研究与试验发展人员全时当量达46.1万人年。
推进科技创新、发展新质生产力，是一个需要深厚积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不在一朝一夕，不可能一蹴而就。
面向未来，深圳选择用长期主义去抵抗城市焦虑。
撰文：崔璨
摄影：朱洪波（除署名外）
【作者】 崔璨；朱洪波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